本文来源:学术志
国庆
国庆没能回家,娘的情绪有些低落。
这几天,她经常一个人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很长时间。
窗外并无风景,只有一幢破旧的居民楼、几名形色匆匆的租客和两排落满了灰的冬青。
娘在窗台上洒了些小米,偶尔飞来几只麻雀。
麻雀
麻雀气性很大,养不活。
小时候,娘经常这么说。
即便如此,每年的麦收时节,我仍要用筐扣住几只麻雀。
它们在笼里叽叽喳喳闹几天,果然都死去了。
直到有一回,我扣住了一只羽翼凌乱的老麻雀。
它又飞又撞连续三天,仍然活着,然而只能一动不动地向笼外望着。
娘来北京给我看了四年孩子,头发花白。
此刻她弓腰站在窗前,像那只疲惫不堪的老麻雀。
看到娘发呆,我劝她出去透透气,找李婶说几句话。
娘没回话。
李婶
李婶是我们老乡,住在楼上,也给孩子看孩子。
在北京,她是娘最好的朋友。
我让娘去见见李婶,娘没回话,我就没再打扰她。
几天后我才知道,李婶半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北京。
她带的小孙子上了小学四年级,现在终于可以自己摸回家了。
李婶因此不用再来北京,用她曾经的口头禅说:她“刑满释放”了。
从小学到博士,我念了很多书,可没有哪本书能告诉我,北京没了李婶,我该如何安慰娘的孤独。
娘回到客厅,睡了。
客厅
客厅里面有张床,娘睡在那里。
博士毕业第六年,我付了首付,在北京有了这间四十几平的房子。
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六年来,我和妻日夜打拼,且相继卖掉了在县城的房子,终于让北京变成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客厅里堆满了书,我在那里熬夜备课、写论文,娘就在一旁看着我,像小时候在村里一样。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让娘知道,我不是在学习,而是在工作。
夜里,娘有时会心疼地说,别再学习了,把脑子都烧坏了。
有时我情绪低落,娘也会宽慰我。
她说,等以后混好了,你们再换个六十多平的房子。
娘没把自己也算进去,因为在邻居那里娘已经知道,这二十多平,不仅要耗去娘的一辈子,也要耗去我的一辈子。
曾经
曾经,我是娘的骄傲。
混在北京,大学老师,博士。
在娘的县城朋友圈里,没有几个人的孩子是博士。
只是在北京待了四年后,娘有些后悔让我读了博士。
李婶尚在北京的时候,我曾听娘说,如果她当时不请校长吃一段饭,我就不会继续念中学;不会继续念中学,就不会继续念大学;不会继续念大学,就不会读博士;不会读博士;就不会想留在北京;不想留在北京,就不用吃这些苦,受这些罪了……
请客
请客的事过去很多年了,我以为只有我才记得。
那时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因为好奇,便经常逃课四处去逛,后来功课慢慢落下了,脾气也慢慢坏了起来。
我再一次和人打架后,教务主任拍了桌子,让我回家。
爹木讷,不太会说话,于是娘从乡下赶来,好说歹说,才把教务主任和几位老师拉到了学校旁边的饭店里。
娘点了一份炒鸡,一条鱼,一份扣肉,一盘鸭,一份炒合菜,一份猪耳拌黄瓜。
她说了一桌子的好话,教务主任才同意让我留下。
娘至此租住在县城,一直陪我到高考结束。
娘做这些的时候,爹并不知道。
现在娘过的好不好,爹似乎也不知道。
村里人问他时,爹说娘去北京享福了。
爹
爹只来过一次北京,在四惠东和我走散过一次,以后再也没来过。
他的脾气很倔,却推说放不下家里一亩地,还有院里那只鹅。
十年前,娘去杭州给大哥看孩子,爹就一直和那只鹅过。
现在鹅也老了。
有一次,爹不去北京,我便向他发火。
爹也火了,摔了酒瓶,充满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的下地去了。
爹操劳了一辈子,却被我们这两个让爹引以为豪的不肖儿子,弄成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尽管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坐火车回去看爹。
K646
K646就是娘经常坐的火车,晚上十一点从济南发车,早晨五点到北京。
下午,娘从齐河坐汽车赶到车站,就一直在那里等着。
娘一直坐这趟火车。
尽管白天有很多趟济南到北京的动车,一个半小时到北京,但她始终不肯坐。
她说,省那一百块钱,可以买两袋子菜呢。
娘就这样,经常背着两大袋子萝卜白菜,在济南与北京之间往返穿梭。
走着走着,娘老了。
麻雀
麻雀跳着来吃米时,娘很快乐。
我也想变成那只麻雀,跃在窗前,让娘享受片刻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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