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Leeor Wild
陈栗说，“你爸妈找的那个大师，有微信吗？”方南山说我替你去要吧。
她周围有太多人信这些了。创业的问什么时候能上市，上市的问股价走势如何，二奶问有没有机会上位，正房问怎么才能让外面的女人退散。方南山听过很多关于算命的故事，老梁多年前见大师，问完事业又问，自己跟欢欢的缘分有多久。大师怎么说的只有老梁知道，但欢欢把这个事翻来覆去讲了好些年，她说老梁心里有我，他问到我了。其实方南山觉得她父母求的那个符没用。最有力的证据是，她知道她跟周遇桥彻底完了。
周遇桥勾搭的那个自媒体人，不依不饶地在他家楼下等了一个礼拜，周遇桥每天都觉得自己要变成十万加素材了，他不会跟女人翻脸，只能躲出去出差，以为消停了，没想到姑娘搞得跟缉毒警察一样，窜到他家门口敲门，周遇桥以为是快递，一打开门，看到拖着行李箱的姑娘。周遇桥被搞得实在没办法。还是胡也娜站出来收拾残局，她说我跟她谈，最后胡也娜把一堆品牌公关推给她，说你今年份的广告投放，我给你包圆了。又说从此我就是你在北京的姐姐，有什么事你都找我。恩威并施，姑娘这才作罢。这事间接促成了周遇桥回归家庭。
他有天晚上杀到方南山家，说我想跟你谈谈。方南山穿着件吊带真丝裙，斜在沙发上跟他谈话。她问他说，你介意我穿成这样吗，要我去加一件衬衫吗。周遇桥说，不用。你现在锁骨很好看。方南山答，嗯，打了瘦肩针。
周遇桥笑，问她最近在忙什么。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是他即兴来找她，还要先问你在忙什么。方南山说没什么，你跟我不用那么周全，你随便说。周遇桥正想开口，方南山的手机振动，她接起，是和睦家的前台跟她约定AMH测试时间，前台说这个要例假第二天做最合适，就是通过抽血化验来准确反映卵巢情况，她懒得起身避嫌，所以周遇桥肯定听到了。但他什么都不问。反倒是方南山自嘲说，我们分手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一转眼，我都要去冻卵了。周遇桥说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方南山笑嘻嘻说，这难道不是都市女性一种时髦消费吗，就跟我以前去整牙那样。

她答得四两拨千斤。假装不记得她以前跟周遇桥一起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孩子的百日宴，回家路上方南山迫不及待地说，好可惜啊，妈妈那么美，女儿却完全继承了爸爸的脸。周遇桥说小孩子没长开嘛。方南山凑到他面前说，我们要是有个女儿，那她就真的赢在起跑线了。周遇桥说是吧，真羡慕你，不声不响占那么大一个便宜。
方南山怀疑周遇桥也没有真的忘记，所以他强行扭转话题说，Eric怎么样，那件事的影响过去了吧？方南山说嗯，我上周末一直陪着他，我看他又开始活蹦乱跳地嘴贱了。周遇桥突然笑了，他说小山你真的长大了，我记得有次我发烧，你在家里照顾我，然后有人喊你去Vics喝酒，你嘴上说不去但眼巴巴看着我，我只好说我没事了你去吧。方南山捏了捏鼻子，把酸意憋回去，她说是吧，你没有教会我的那些，生活都教会我了。
她突然扭头问周遇桥，那个女孩好看吗。“谁？”“杀到你家的那个。”周遇桥沉默半分钟，说：年轻姑娘没有难看的。
这句话太得体了，回答难看对自己不尊重，回答好看对方南山不尊重，就那半分钟都不可或缺，如果太快回答显得对这个问题太胸有成竹，只有连文字带沉默，才组成了这个回答的满分。
方南山笑笑，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卸妆了，周遇桥说你随意。方南山就拿了卸妆棉，站在客厅镜子前擦掉防晒乳。

她卸妆卸得仔细。年龄带来的一个改变就是，化妆的时间越来越短，卸妆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从镜子里看周遇桥，他靠着沙发在闭眼休息，她走到沙发前俯视他，发觉他真的比从前胖了好些。周遇桥20来岁的时候很苦恼于自己吃不胖，国内的环境就是男性要胖一些才能看起来稳重些，适度的胖对不少男性的事业是加分的。现在他终于有了一点小肚子了。周遇桥闭着眼睛说，小山，无论如何，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挺开心的。方南山飚出了眼泪。她说我知道。
周遇桥的眉骨长得特别好，是那种东方人很难有的高度。她稳了稳声音说，其实我们有过一次见面机会，那时你应该还没结婚，我们的一个共同好友跟你吃饭，吃到一半他喊我偷偷过来见你一面，让我好好打扮下说不定你就心软了。但那天APP上线，我只关心数据，没心思吃饭。那天我就明白了，除了你，我还有很多我想要的东西。可能人只能得到最想要的一件东西。周遇桥睁开眼睛，他说小山，你会特别成功的。
25岁时候讲到一半的故事，终于在这个夜晚，以这种形式画上句号。时间让那么多激烈的情绪，变成了一句“小山，你会特别成功的”。周遇桥走后，方南山心情很平静，甚至没有之前对这个时刻预期的失落。
她看了看Eric的微博。Eric有次问她，我是你的经常访问第一名吗，方南山错愕地不知道说什么，Eric说，那你的第一名是谁。方南山说，最近是张亚东，之前是木子美。Eric撇撇嘴，不置可否。所以方南山没事就刷刷，准备下次见面给他看最新访问。
Eric最近情绪低落，不止一次说过对自己的工作提不起兴趣。那天兜风的时候他就说，感觉自己做的事跟一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我以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当然媒体老说我们卖山寨，但这些你看不上的东西，对三四线城市的居民来说，就是消费升级。比如80块钱的LED蓝牙音乐灯，300块的微波炉，600块的智能手机……因为我们价格足够低，所以他们用上了这些本来离他们生活很远的东西。当然质量确实没有进口的好，但坦白说还是过关的，山寨是原罪，但你要让中国拒绝山寨你就是在装外宾。”

方南山有点诧异。她没想到Eric会主动跟她提工作。Eric说，我觉得公司到这个规模，已经偏离我的初衷了。Eric又说你知道切格瓦拉吗，他解放古巴，又离开了古巴，跑去刚果金了，因为他想一辈子战斗。方南山说我知道他，长得特别帅，我还买过印有他头像的T恤。Eric说，你可以看看他的传记，不要这么肤浅。方南山顾念他心情不好，哄他说那你要不做点有意思的事。Eric说，行，我明天开始在微博上写我的创业感悟。方南山直觉不太对。
果然第二天，Eric写了一条300字的长微博，说以前碰到过一个总监喜欢在内部信里用感叹号，他说职场沟通，越是占理，就越要克制情绪去表达，就是讲述客观事实，不然你就会激起对方的敌对情绪，没办法跟你聚焦事情本身。
底下评论却仍然是，你聊聊你歧视女性的事呗。方南山给他发微信说，别理他们，没事的。Eric说，我不生气啊，微博不是对话平台，只是个记录工具，偶尔是表达平台，要是像你们女的那样发个自拍都要看互动率，这事就变味了。方南山简直怀疑自己是抖M，因为她还挺开心的。
她跟Eric建立了一种让她觉得挺舒适的亲密关系。Eric仍然嘴贱，方南山有天跟他炫耀说，她发现自己屈膝抱腿的时候，能抵达肩膀的高度，说明腿长，Eric说，也可能是你上身短，难怪胸不大。但她现在看Eric，就像看教室里坐第一排的酷爱接话的烦人男生，充满了母性的宽容。
而且方南山最近终于想明白，这些年，她情路不顺得太合理了。有次她在欢欢家，欢欢收到一箱闪送，方南山帮她拆开，发现是水果。方南山说你买的水果吗，欢欢说当然不，是那谁送的。方南山正要拿出来洗，欢欢阻止她说，别，我先拍照。以为只是拍一下水果，没想到欢欢还要拿出车厘子摆出要吃的pose自拍，方南山说，你要干嘛。欢欢说，我要发给那谁啊。收到礼物就是要表示感谢。方南山说这不就是一箱水果吗……欢欢瞪大眼睛看向她，说，所以呢，送你几百块钱的东西你不够领情的话，你怎么能花到几百万？方南山突然觉得非常对不起Eric。她别别扭扭的，从没跟Eric好好说过谢谢。欢欢有欢欢的天赋。她跟老梁第一次见面之前，老梁说我得好好减个肥再来见你，让你见到我的最好状态，欢欢当时就是个城镇少女，但她立刻说，你的每一面我都不想错过。
而方南山天天吐槽感恩姐一边晒包一边感恩命运感谢老公，直到31岁才被点醒，领情是一段关系里的基本素养。但她也许没时间了。
Eric辞职了，而且因为公司情况特殊，股份锁定两年，所以他只套现一半就放弃剩下的股份了。辞职的时候一半也是意气用事，但CEO居然批了，不仅批了，还让HRVP跟进谈话，这就没有余地了。方南山说，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Eric正要开口，一个响雷把他要说的话震了回去。
北京鲜有那么大的雨，方南山后来才知道，那天还下了冰雹。外面是漆黑一团的夜，只能听到雨点近乎炸裂。方南山特别喜欢暴雨天，让她有种偏安一隅的快乐。但今夜不。他们俩相对而坐，坐在各自的愁云里。Eric重新开口。他说我可能去美国自驾玩一个月吧。方南山有点意外，她以为Eric会说说接下来的工作计划，Eric以前看起来也和她一样，是休息超过一个周末就会无聊到不行的人。她试探性地问，你跟哪个朋友一起去吗。Eric说，我一个人。
他伸了个懒腰说，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在尽责。努力上清华，努力升职，努力创业，努力上市，努力照顾好父母朋友和女朋友。我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站出来说要怎么办的人，现在我想放松一阵子，去丢下所有我以为的外界期望想想我真正想干嘛。
放从前，方南山有一百个问题，你去美国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你真的一个人去吗我不信，你对将来没有规划吗，你自己的将来没有规划那关于我们的呢。但这些问题嗡到她脑子里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极了爸妈。她想要Eric一个交代的样子，仿佛她父母问她，“你还结不结婚了？”

她想了想，问他说，我们看电影吗。我一直很向往的一个场景，就是暴雨天坐在地毯上吃西瓜看电影，但我从来没实现过。Eric说你随意。方南山说，我们看甜蜜蜜吧，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虽然我品位不好，给小时代都打四星。投影仪里，张曼玉跟黎明相互取暖又各奔前程，都知道最后的重逢是哄观众开心的，事实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跟命运交了投降状。方南山起身，把厚厚的窗帘全部拉上，隔绝掉外面暴雨近乎恐怖的声音。
她扭头看向Eric的时候，想起一首很老的歌里的一句，她没想到她也会有这样的体验：“惶惶情侣，在美丽与悲哀之间，留一线空间”。
方南山其实不是能轻易撒手的人。她跟欢欢和陈栗说了Eric辞职要去美国自驾的事。欢欢说你快跟上，陈栗说你这什么运气，倾城之恋也无非是这个写法。欢欢替她编辑了一段话，中心主旨就是一个，“我放心不下你，我要陪着你去”。方南山一直拖着没发。
她其实明白Eric那天说的意思。因为她也是一样，一样被拧紧了发条的人，也是努力上名校，努力升职跑赢百分比，努力创业弯道超车，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婚姻但也努力找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人，她也尽力了。她能理解Eric那种，想重新体验另一种可能性的冲动。她给Eric发微信说：“我跟你一起去美国吧。”
一个月后，方南山跟Eric在LA机场告别。
“我们俩就这里说再见。我去冻卵，你去自驾。我们一个月不联系。如果一个月后我们还特别想见到对方，就回洛杉矶见面。如果不是，我们就各自回国。”Eric点头，又说你真的不要拥抱下吗，毕竟这可能是诀别。
方南山又有点想哭。她没想过，她跟Eric一起来美国却分头行动，自己会主动提出，还欣然认可这么一个“不联系计划”。但她不想了。控制欲、攀比心……这些是主宰了她前半生的东西，也许她后半生也不能摆脱，但她至少想试试触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
那一瞬间，方南山真心感谢现代医学和科技，让一些女性真正得以摆脱所谓时间窗口，拥有更多底气去拒绝只成为她们不得不成为的那个人。
她伸手拥抱Eric说，再见啦。
看前面的故事：
被诅咒的女一号
被诅咒的女一号（2）
被诅咒的女一号（3）
被诅咒的女一号（4）
被诅咒的女一号（5）
被诅咒的女一号（6）
被诅咒的女一号（7）
被诅咒的女一号（8）
被诅咒的女一号（9）
被诅咒的女一号（10）
被诅咒的女一号（11）
被诅咒的女一号（12）
被诅咒的女一号（13）
被诅咒的女一号（14）
被诅咒的女一号（15）
被诅咒的女一号（16）
被诅咒的女一号（17）
想最快看到故事，关注微博@全员恶女录
也可以点击公众号目录里的小说连载，里面整理了全员恶女录合集。
点击右下角的「在看」或者转发给朋友都是对我们的支持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