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的名利场女二号的上流冒险(4)
直到司仪上台,花蝴蝶冯楚楚才重新坐回沈澄年旁边。沈澄年低声说,你先把手头的剧本写好,我后面有合适的机会都会想着你的。
冯楚楚说哦。
沈澄年又说,你别跟无头苍蝇一样碰。今年没什么项目开机,许多编剧都回学校读书去了。好处是行业遇冷,刚好重新洗牌,说不定会给你这样的新人机会。
冯楚楚大剌剌说,你放心,我肯定会做好这个剧本再接新机会的。
看沈澄年不悦,冯楚楚又讪讪地问,你干嘛突然这么说?
沈澄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野心就跟你的胸一样,恨不得全挂在外面。”
冯楚楚仔细看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菜单:山药烧海参、鱼露蒸老虎斑、XO酱芦笋炒澳带……
她看了眼一桌子瘦得穿00号礼服都需要用夹子收紧的明星,确信这些菜几乎就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
沈澄年看着埋头苦吃的冯楚楚,想起他有天突然想吃港式火锅,又找不到饭搭子,就问在他家写剧本的冯楚楚说,走吗?
俩人去吃表哥香港海鲜火锅,沈澄年点了小一千的菜,但其实没等配菜下锅就撑住了。后半段,他就看着冯楚楚吃。吃到最后,冯楚楚问他说,那我能打包回去吗?
沈澄年一边说可以,一边惊讶怎么打包火锅。
冯楚楚招呼服务员拿一次性的碗过来,然后把配菜全部下到火锅里,煮熟,再捞起,再把汤另外倒进塑料碗里,她得意地说,我带回去当关东煮吃,明天后天应该都不用叫外卖了。
沈澄年看得有点发愣,心想贫穷确实激发人的智慧。
因为俩人住的实在是顺路,所以沈澄年捎她回家。冯楚楚酒足饭饱,心情格外好,她说导演,你知道吗,以前别人送我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假装自己住旁边比较贵的那个小区,然后再咚咚咚跑回自己家。
她并不为自己的虚荣感到羞耻,冯楚楚很早就觉得虚荣是人之常情,那些网红天天被抓包人设掺假——有人在大牌店里拎着包摆拍数十张问粉丝买哪个好,事实上最后一个都没买;也有人每天躲在手机背后写小作文营造富甲一方的人设,粉丝慕强,所以她说什么,粉丝就买什么,就这样从假白富美变成了真的。冯楚楚觉得自己撒的这点小谎很不算什么。
沈澄年说,是吗,那你怎么突然跟我说真话了。
冯楚楚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讶异于他的无知,她说——导演,因为以前送我回家的人没有比我有钱太多,所以他们在乎这个差别;但你不一样,我租一个月七千还是两万的房子,对你来说都是穷人,那我还装什么。
“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你这么有才华的大导演,怎么会看重这么俗气的细节。”
沈澄年被这猝不及防的马屁拍得心情愉悦。他说这个段子可以写进剧本里。
晚上十点,来宾陆续离场,沈澄年为了撇清自己跟冯楚楚,约了个朋友去居酒屋,让她自己先走。冯楚楚完全不生气,她也希望一个人在车里静静回味这个星光熠熠的晚上。钻回到自己七十平米不到的家,冯楚楚觉得局促,黯淡,不过她今晚加了起码有二十个制片人导演乃至经纪人的微信,她深信自己很快就能搬出这个房子。
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不断在振动,冯楚楚以为是那二十个人之一,把还湿着的手往浴巾上擦了下,拿过手机接通。
电话那头说,喂,是冯楚楚吗?
冯楚楚说您好,是哪位呀。
那端沉默一会,然后生硬地说:“哪位?你把我号码删了吗?我是陈冉的母亲。”
冯楚楚这才意识到这是她前夫他妈。离婚后她迫不及待删完了他们全家人的联系方式,除了相亲时候会提一笔自己有过婚史,否则绝不回望这段婚姻。
此刻她听到“陈冉的母亲”这种拿腔捏调的说话方式,一阵不耐烦。
前婆婆切入正题,说陈冉住院了,肾结石,他们老两口年纪都大了,护工总有不到位的地方,希望冯楚楚念在往日情分,能来医院照看他。
如果只说到这里,冯楚楚只是不爽,不会炸的。
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前婆婆,跟冯楚楚亲妈不一样,她是中华传统女性美德的集大成者。
前婆婆跟他们同住的时候,冯楚楚晚上懒得洗内裤,留在浴室里,前婆婆不会责怪她,只是默默地替她洗了。冯楚楚第二天看到自己的内裤被晾晒起来,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工作太累了才没有及时洗掉,以后千万别帮她洗内裤了。
前婆婆嘴上说好,但并不改。
类似的案例是冯楚楚周末上午会赖床,婆婆也不催她起床,只是敲门进来,跪在地上用抹布拖着膝盖前行擦地,搞得冯楚楚良心不安,不能好好睡觉。
她跟陈冉投诉过,但陈冉听完只是眼含热泪看着她,说楚楚,我妈妈就是这样为我为家庭奉献了一生。你可能不习惯她的一些做法,但你能用爱包容她吗?
私底下陈冉安慰母亲说,冯楚楚是因为从小没了妈妈,所以性格怪癖,“她没有被爱过”。
冯楚楚听到这话的时候出离愤怒,她痛恨这种充满优越感的俯视,更看不起陈冉二十来岁的人还要拿原生家庭说事。
冯楚楚离婚后,在58同城上一周找一次阿姨大扫除,三个小时保洁也就一百二十块钱。阿姨只干活不说话。冯楚楚觉得这是她人生花得最值得的一笔钱。
冯楚楚说阿姨,我最近在写一个剧本,很忙,我会去看望陈冉的,但恐怕不能长期照顾他。
陈冉母亲愣了下,然后长叹口气说,你这孩子真憨,怎么都听不懂我的意思呢。我跟你打电话之前,跟你的好朋友翠翠打听了你的近况,她说你在一个十几个人的新媒体小公司上班,最近辞职了,没有收入来源,也没有男朋友,我是想给你创造机会,你照顾好小冉,他说不定一心软,就跟你复婚了……
冯楚楚本来还不明白自己哪来的好朋友翠翠,此刻才反应过来,陈母说的是Tracy。她跟陈冉新婚的时候,邀请刘翠来家里吃过饭,刘翠把陈母的厨艺夸得天花乱坠,俩人还加了微信。冯楚楚觉得一把火在心里烧,她既厌恶陈母毫无分寸地打探她的生活,又讨厌刘翠把她的生活添油加醋说得悲惨。
她大声说,阿姨我已经跟陈冉离婚,我现在在给特别有名的导演写剧本,收入应该比陈冉还高,我过得很好,我也衷心祝愿陈冉早日康复,祝你们全家和和美美,但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毫无礼貌地挂掉电话后,冯楚楚才发现自己被气出了一泡眼泪。
她恨这些人,更恨自己没有做出成绩。
她想,她一定要在剧本上署上自己的名字,等到电影上映那天,不计前嫌地把电影票送给Tracy Liu和陈冉全家,盛情邀请他们去看。
这时她来了灵感,她为什么不把这个故事告诉沈澄年,跟他卖惨呢?
说不定他看着年轻女孩泫然欲泣的脸,一个不忍,就答应给她署名了。
沈澄年背靠在沙发上,看着冯楚楚跟戏文里的女主角一样,哀哀戚戚地哭诉自己为了编剧梦,放弃了婚姻,辞了职,忍受着家人朋友的不理解……
冯楚楚一边说一边拿过桌上的纸巾小心拭泪,她担心把她接的假睫毛给哭掉、沈澄年家的餐巾纸都格外柔软一些,她回去查过,妮飘的纸巾贵族,3盒就要80块,换成冯楚楚自己用的清风,能买24盒。
沈澄年叹口气,开口说,你能不能把这种20岁女孩对付23岁的学长的招数收一收,好好说话。
冯楚楚被拆穿后没有恼羞成怒,她平静说,导演,我真的特别想有作品,想成名,想做出成绩来甩在这帮看不起我的人脸上。我特别讨厌我前夫他妈,一个小城市的小公务员,把自己当国母,第一次见面,穿着旗袍和披肩,拉着我的手跟慰问贫困山区的孩子一样跟我说,陈冉说你是单亲家庭的小孩,没事,你以后就有家了。我也讨厌我那个大学同学,不就是嫁了个有钱的秃头程序员吗,真当自己冷艳高贵了,对别人私生活指手画脚。我特别想出名,导演,我不拿钱都可以,对我可以不拿钱,但我希望电影能署上我的名字,给那些人一个狠狠的耳光。
沈澄年说你别激动,艺术不是你赌气的手段。
冯楚楚平静地看着他说,导演,可能因为你出道太顺利了,所以你没有体会过被人看轻的痛苦。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吗,不就是为了能跟从前看不起你的人说去你妈x吗。
沈澄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剧本恐怕能成,愤怒也是激情的一种,而人类所有激情中,唯有复仇的欲望最持久,最猛烈,最可靠。
但他心里特别高兴的时候,面上会故意特别淡,他只说你把这股劲用到剧本上吧。
但沈澄年心里一直算计,要怎么给冯楚楚一点甜头,让她不要再提署名的事。现在他一听到她说署名仿佛若干年前听女友提结婚,区别是冯楚楚确实写得好,看得出来是新手,却很有灵气,他不能抱着“大不了就换”的心态去应付她。
过了两天他拉住冯楚楚说,有个手表品牌邀请我去伦敦参加活动,我决定带上你。我们剧本里要写到大英博物馆,你总不能都没看过就瞎写。对了,你有护照吗?
他觉得这个安排非常棒。主办方出钱,但冯楚楚却必须要领他的人情,算是不花钱地给了她好处。他本来想说“我决定自己出钱带上你”的,后来觉得这么撒谎有点恶心,所以只是语焉不详。
登机那天,沈澄年把冯楚楚拎进了机场贵宾室,然后施施然跟冯楚楚说,一会我们座位不在一块,你飞机上尽量睡一觉。比较好过些。
冯楚楚凑过去看了看他的机票,果然是公务舱的。
但这也是冯楚楚第一次进贵宾厅,她觉得这里的泡面都比普通的泡面更好吃些。沈澄年在机场书店随手买了本收获,冯楚楚拿来盖泡面,沈澄年扫了一眼,皱了皱眉,但没有抗议,冯楚楚觉得自己跟沈澄年更亲近了些,于是跟他掏心掏肺地说:
我以前在新媒体公司的时候,有个女同事,23岁,在东京机场的化妆品柜台碰到了个男的,那个男的一边给老婆买面霜一边勾搭她。邀请她跟他一起去贵宾厅休息,但没有帮她升舱,因为升舱要钱,带人去贵宾厅是免费的哈哈哈哈。就这样,下了飞机还好意思约她吃饭。中年男人泡小姑娘就是那么鸡贼。
说完冯楚楚补了一句,我不是在影射你哦老板,我很感谢你带我去伦敦的,经济舱机票也很好了。
沈澄年说我知道,你也不是年轻小姑娘了。
沈澄年想,如果冯楚楚有一个优点的话,就是脸皮厚,他很不绅士地说完这句话,冯楚楚仍然笑眯眯的,她打开泡面说,妈呀,好香。然后抬头问沈澄年说,你们公务舱里吃什么?是不是还有酒喝?
落地伦敦是下午两点,司机把他们送到酒店,冯楚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路上跟沈澄年说,如果我是男的就好了,我就可以跟你住一个房间,帮主办方省钱了。
沈澄年说你想多了,男的更不可能跟我睡一张床。
冯楚楚心想其实她也不抗拒跟沈澄年住一个房间。又想孤男寡女在伦敦,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罗曼史。
到了酒店,冯楚楚把行李都搬出来,又画了个淡妆,就准备出发,她发微信给沈澄年说,导演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左等右等沈澄年不回复,她只能去敲了门。
足足过了五分钟,沈澄年才来开门,而且穿着睡衣裤——不是酒店的浴袍,明显是他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睡衣裤,他带着一脸显著的不愉快说,怎么了?
冯楚楚一个人出门瞎逛,边走路边搜索伦敦地铁攻略,而沈澄年继续补觉,但他睡不着,冯楚楚一脸惊讶的那句“你在公务舱应该睡得很好啊,那么宽敞,怎么还要睡?”,一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觉得一个在经济舱里困了13个小时的姑娘不用倒时差就能出门很奇怪。
像是一种交换。
沈澄年一直没有找过特别年轻的女孩,他觉得中年男人找年轻女孩要么是补偿心理,非要找一个当年白衣飘飘校园女神的替补;要么是心虚,在年轻女孩那展示智慧和财富类似于一种降维打击。他不需要,所以他多年来很为自己的熟女审美得意,觉得比他的同龄人们高级。
但他现在理解他们了——
因为年轻真的代表无限的,无限的活力,他光站在旁边都感觉像是分到了一些。
晚上他们要参加品牌方举办的欢迎晚宴,代表品牌方的是也是一个年轻女士,穿的是Chloe的白色直筒蕾丝连衣裙,头发扎成了一个柔顺的马尾,还戴了个CHANEL的发箍,像个微服私访的小公主,楚楚决定在心里就偷偷喊她Chloe。Chloe坐在沈澄年旁边,自我介绍说高中的时候就被父母送了出来,对国内文化都不熟悉了,但最能共情的就是沈澄年的电影。
前菜都还没上完,冯楚楚已经知道了Chloe爱打网球、爱骑马、冲浪,冬季常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本科在伦敦大学读艺术专业。大学的时候去苏富比拍卖行实习过,然后就进了这个著名的腕表公司。刚跟男朋友分手没多久,原因是男友占有欲太强受不了她跟别人一块去冲浪蹦极,所以虽然男友家境优越堪称巨富她仍然为了独立人格放弃了这段感情。
冯楚楚面无表情地听,感觉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她偏过头看沈澄年,他眼角含笑地看着Chloe,边喝红酒边听她说话。
冯楚楚的手机振动,她打开来看,是陈冉母亲发过来的微信语音。好多条长长长长的59秒语音,她光是看就窒息了。她想长按语音条转文字,但座位旁边的人碰了她一下,手一抖,语音就变成了公放。陈冉母亲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跟她说:
“楚楚,做人要有感恩之心。你是这样的起点出来的,小时候你爸爸连高中都不让你读,但当初陈冉跟你结婚的时候,我们满心不情愿还是没有反对。你们结婚三年,我跟你们一起住,伺候了你三年,现在我们希望你能来照顾陈冉,于情,他是你曾经的爱人,于理,也是你欠我们的……”
冯楚楚跟周围人点头道歉,说不好意思,我的失误,我马上关掉手机。
沈澄年只是看了她一眼,冯楚楚忙着关机,没顾上解读他的眼神。
散场后俩人一起回酒店,有他在,冯楚楚就不用坐地铁,伦敦的的士都跟王牌特工里长得一样,冯楚楚心情又好了起来。
黑暗中沈澄年笑出了声,他说你心真大。
冯楚楚没答话。
沈澄年平时跟女士说话很注意措辞,但对着冯楚楚,他反倒随意了,他问她说,你真的没有受晚宴上事情的影响吗……我怕你自卑。
冯楚楚坦然看向他,说,自卑什么?我只会觉得,如果我家庭起点那么低,都跟别人一样站在了这里,我本身一定比他们更牛逼。
这就是沈澄年发现的,冯楚楚的第二个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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