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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二年,秦观病倒了。
《病中》秦观
疏帘薄幔对青灯,鸜鹆喧喧自转更。风雨渺漫人卧病,地炉汤鼎更悲鸣。
命运似乎总和他过不去。他早有才名,志向高远,却在科举考试中一次次落败。认识苏轼之后被推荐给王安石,这才得以中第,也只得了个蔡州教授的小官。年轻时的“强志盛气”,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三十九岁了,已不再是当年“慷慨溢于文词”的年轻人。一场肠疾击倒了他,在这个连番风雨的夏季,他独自在病卧中想着他不可知的未来。 一位客人打破了他的寂寞。 来的是他的朋友高符仲,知道他病着,特地带来一件礼物,以抚慰他的苦痛和失意。 这礼物是王维的名画《辋川图》。

宋 郭忠恕 临王维辋川图 现藏美国西雅图美术馆
“阅此可以愈疾。”高符仲说。 秦观从病榻上直起身来,惊讶地看着这幅旷世名作。 他一定听过这幅画如雷贯耳的声名,或许也听过老师苏轼“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的赞美,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实物,见到三百年前出自一个艺术天才笔下的山水。
《辋川闲居》王维
一从归白社,不复到青门。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青菰临水拔,白鸟向山翻。寂寞於陵子,桔槔方灌园。
他靠在病榻上,缓缓展开画卷,像展开了另一个诗人的人生。 王维的人生比他顺利得多,年少成名,一举登第,仕途不能说平步青云,也算得上处尊居显。但他好像对身处的朝堂缺乏兴趣,他所有的关注和赞美,都给了他心爱的辋川别墅。 辋川早已毁于唐末五代的连年战火,现在只有从王维手绘的《辋川图》中,才能窥见那盛世仙境的吉光片羽。 秦观跟着画中秀丽精妙的笔触,度华子冈,经孟城坳,憩辋口庄,泊文杏馆,上斤竹岭,走过辋川的每一个角落,跟仙逝已久的诗人下棋赋诗,像一个穿越了三百年的飘渺的梦境。 他忘记了自身的病痛,忘记了坎坷的人生,也忘记了此时已初见端倪的党争和歌舞升平中隐现危机的国势,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一幅画,一个在一切勾心斗角之外静静伫立着的桃花源。 一幅名画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能够暂时脱离所处的现实,全身心地投入到另一个时空中去,让古人的笔锋引领着自己的灵魂,做一次精神上的旅行。 几天后,当秦观终于从《辋川图》里回过神来,他惊讶地发现,折磨了他好几天的肠疾竟然不治而愈了。 他在《淮海集》中写道:
元祐丁卯,余为汝南郡学官,夏,得肠癖之疾,卧直舍中。所善高符仲携摩诘《辋川图》视余,曰:“阅此可以愈疾。”余本江海人,得图喜甚,即使二儿从旁引之,阅于枕上,恍然若与摩诘入辋川,度华子冈,经孟城坳,憩辋口庄,泊文杏馆,上斤竹岭,并木兰柴,绝茱萸沜,蹑槐陌,窥鹿柴;返于南北垞,航欹湖,戏柳浪,灌栾家濑,酌金屑泉,过白石滩,停竹里馆,转辛夷坞,抵漆园,幅巾杖履,棋弈茗饮,或赋诗自娱,忘其身之匏系于汝南也。数日疾良愈,而符仲亦为夏侯太冲来取图,遂题其末而归诸高氏。
——秦观《书辋川图后》
他的病根也许不在肠胃而在灵魂,需要的也许不是药石而是休憩。
不论在哪个时代,静静地欣赏一幅画对挣扎在尘俗中的人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然而谁都偶尔需要款待一下自己的眼睛,让心灵跟着视野一同开阔。
《辋川图》已在数千年的沧桑巨变中失传,我们已无缘像秦观那样一睹它的风采。幸运的是,还有顾恺之、吴道子、阎立本,用他们的传世之作让一代代后人为之惊叹。不要等到像秦观一样病倒之后,才想起用这剂舒缓精神的良药,来安抚我们过度紧张的内心。
经公众号“菊斋”(ID:juzhai02)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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